尊重普通人的历史

    年代学派注重对连续的历史的研究，认为众多反映普通生活的片段联系在一起才是历史的原本面目，是唯物历史观的真正载体。毛泽东说：“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主人。”这是从政权更迭、社会发展的角度来看的。不过这些都说明，我们应注重普通人的历史。

    中国传统的历史基本是帝王将相的历史，涉及平民的东西很少。所以，现代史学家对于司马迁能把农民起义领袖陈胜、吴广写入世家一类颇为敬佩。后来，方志中的风俗部分虽对平民文化有所反映，但这远远不够。

    从历史街区保护的角度，要保护丰富的历史信息，就必须特别注重历史上日常生活遗存的保护，这也是历史文化名城、历史街区保护需要深入研究的重要方面。

    历史本来就是丰富多样的，它反映了历史发展过程中社会不同层次、不同片段的事件叠加，其中有结构性的，也有偶然性的，这才是历史的全部。我们既不能只看见偶然性的碎片而不把握结构，也不能因历史的大趋势而轻视偶然、琐碎的历史片段。

    这种多样性的观念应该是对世界文化遗产强调“普世价值”的重要补充。近年来，世界文化遗产的评选标准强调文化遗产在整个人类文明和文化中的突出价值，这当然是对文化遗产认识的一个进步，但不应因此而忽视历史的地方性的重要性。

    从启蒙主义开始，大历史、国际主义、普世价值就成为现代哲学所思考的重要课题，甚至仍然是左右当今世界的主流思想。然而，随着现代化的迅猛发展，遗产保护相关问题不断突出，人们对地方性的认识开始逐渐加深，无论是年鉴学派对历史过程中日常琐碎生活的关注，还是文化人类学和人类考古学等对文化多源性的证明，都一再阐明文化多元性与地方性的重要。

    完整把握历史真实

    在传统城市里，不同的建筑具有不同的社会文化含义。如果建筑是语言中的词汇，那么建筑所在的街道、整个街区、乃至整个城市就是一篇文章的句子、段落和篇章。

    随着现代社会的不断变化，人们对建筑文化、习俗的规定性、约束性越来越漠视，而且现代城市规划的管理对城市环境的制约越来越趋于基本的功能方面，文化内涵日益减少，这就造成建筑与街道、街区、城市关系的混乱。在历史街区、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范围内，真实性、完整性的保护原则要求我们，完整把握历史街区，避免走进街区与城市保护的误区。

    首先，人们常常将某个时代服务于富人和上层社会的建筑视为最具代表性的，常常忽视甚至否定平民、底层社会的生活环境与遗存，对历史建筑的理解往往局限在那些规格高、质量好的老建筑上。这是不正确的。历史信息的完整性不应受建筑规格、质量及社会背景的限制。如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巴黎老城就已不再简单地拆除老建筑内院中那些所谓搭建的建筑，人们开始意识到，在历史过程中不断加建的建筑及其形成的曲折小巷，其实是巴黎老城的一部分。同样，在90年代末，里昂申请世界文化遗产时，也没有拆除70年代以前加建在一些老建筑上的建筑，认为它们反映了历史的过程。

    再则，人们时常对某个时期典型建筑风格产生错误理解，使历史街区和名城保护走入简单化。如四合院是北京民居的典型建筑形式，然而北京古城民居建筑中，真实历史过程留下的、四面围合的典型四合院却不到1/4，其余均为三合院、二合院等，且院落用地面积和形态也千差万别。因此，我们不能错误地将四合院与三合院、二合院理解为同类。相比之下，非典型的四合院建筑恰恰见证了城市的发展与变迁，能够更真实、具体、完整地反映城市形成的历史过程，对其加以保护才是保护历史信息所追求的最高境界。

    同样，由于某种目的，我们会对某一类街道更感兴趣而忽视其他类型的街道。在当今商业社会中，由装饰性强的建筑形成的传统商业街道常常更能引发我们的视觉兴奋，由于这些建筑能提供更多的商业机会，它们在历史街区保护和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中常常被决策部门、投资者、规划设计者们所重视，而比较封闭的居住建筑形成的里巷却容易被忽视。如北京的居住型胡同就面临这样的困境，南锣鼓巷的商业化过程就说明了这一点。

    第三，人们时常将不同的建筑类型放在错误的地方，形成句法错误乃至篇章的结构错误。如有的地方为发展旅游，提出打造“汉街”“唐街”的设想，还有的提出建设反映秦汉到明清建筑风格的“土家族建筑风情街”。如果是一般性的商业项目，这种策划并无大碍，但在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范围内和历史街区中实施这样的项目就会贻笑大方，与历史的真实性背道而驰。

    区别个性差异

    历史街区、城市保护的多样性主要体现在建筑类型、材料多样性及个体独特性等方面。从建筑类型上看，不同时代的建筑类型是不同的。由于历史原因，保留到现在的街区多以比较近的历史时期建造的建筑为主。在西方城市，一般以18世纪、19世纪、20世纪初的建筑居多，而我国各历史城区中的建筑一般是以清朝和民国时期为主，为此我们常称一个城市、一个街区反映了某某时期的特色或风貌，如北京的胡同以明清建筑特色为主。然而，即使一个街区主要反映了某个时期的特色风貌，也并不意味着构成这种风貌的建筑类型只有一种，也并不代表这一风貌特色中没有其他时期建筑的存在。历史不是纯粹的，特色与风貌也不可能是纯粹的，应对不同城市、不同街区之间的个性差异进行区分，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城市、街区历史信息的多样性。

    一个城市或街区因为某一个建筑或建筑群而闻名于世，其他建筑在艺术价值、历史价值方面可能远远不及。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对待其他建筑就成为城市保护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比如，岳阳楼从唐朝就有，现在的建筑遗存是清朝的，由于受北宋范仲淹名篇《岳阳楼记》的影响，人们对岳阳楼的印象似乎被定格在宋朝。但作为历史文化名城，岳阳的历史风貌远非宋朝。在上世纪90年代，岳阳被列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时，除清朝留下的岳阳楼和宋朝（朝代有待进一步考证）的一座塔外，成片的街区主要是由民国时建造的比较简陋的民房及上世纪50年代以后沿湖岸码头发展起来的工业区组成。这些真实的历史遗存，共同反映了岳阳城在清朝及以后发展的历程。但上世纪90年代以后，岳阳楼周边却被改造成了宋代建筑风格的仿古街区，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城市、街区历史信息的多样性。

    除此之外，建筑式样、类型和材料在时间上均具有多样性。从建筑材料方面看，过去建筑用砖是手工做的，砖的尺寸会发生变化，而当今所谓青砖在规格、尺寸、大小的标准都是统一的，若用此来修老房子，会造成整条街区的建筑没有区别。因此，如何处理这种建筑材料由于时间变化而产生的影响，是当前值得思考的一个问题。另外，历史街区、城市保护在时间上还具有生长性以及由此而产生的丰富性，这其中会容纳很多历史、家庭、社会、个人具体的生长过程，它的历史信息最丰富。不同建筑之间既有共性，又有差异。在历史街区、历史城市保护过程中，既要注重保护整体的文化特征，也不能忽视街区内部本身存在的、与整体历史风貌有差异的特征。

    持续维修

    约克是英国四大古城之一，如今约克城墙基本保存完整，古城中的建筑几乎涵盖英国所有重要时期的建筑风格，街景呈现出不同时期的特征，形成了“并贴”的丰富城市特色，较为完整地反映了英国的建筑史。为了保护城市及历史街区丰富的历史和特色风貌，约克采取了长时期持续维修的策略，维持了多样性。

    对于处在街区的文物，我国一般设有本体保护范围和监控地带。由于文物与周边居民区会保持有一定距离，这就使得文物相对孤立起来。文物与其他建筑相连才是街区的本来特色。所以，如何在保护文物的前提下，更好保持街区的这种特色，无论从法规还是观念角度，都值得思考和探索。在约克，有的历史街区也有很多文物，且规格较高，文物的左邻右舍，既有很多需要保护的老房子，也有一些需要改造的新房子，它们都是按照传统街道的建设方式粘在一起的，而不是将文物建筑孤立起来。这样做并没有影响文物建筑的保护，同时又保护了历史街区的连续性和多样性。

    历史城市、街区的多样性还可通过地方多样的历史传统和习俗等得以展示。如上加拿大村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上加拿大村是1954年因圣劳伦斯河兴建水库提升水位而搬迁到现在的地址的。现在村子的不同建筑类型是从几个老村搬来的，可以说是一个古村落博物馆，它展现了加拿大古老村镇的生活场景。19世纪，一些移民从欧洲来这里生活发展，形成村落，并留有一些典型的房子，且每座房子都是不同身份、不同功能的建筑，每座房子的外观和内部反映的内容也不尽相同，通过这些房子人们可基本了解19世纪小镇生活的概貌。如今，小镇运河、铁路、客栈、教堂、现代设施等都保存完好，同时，通过这些历史实物展示历史，即利用不同类型的建筑和生产、生活场景，较为完整地反映19世纪中期人们的生活状况，包括经济、生产、宗教、手工艺、商人、平民日常生活等各个方面，让人们知道当时社会的生存状况，这对于保护历史街区的丰富性是非常重要的。

    总之，历史城市、历史街区的多样性主要从物质环境和非物质环境，诸如文化、传统、非遗等各个方面来体现，保护历史城市、历史街区的多样性要依据不同环境特点、文化背景、建筑材料及当地经济情况等采取不同的处理措施。另外，一个被保护的城市也不能完全排斥改造，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在确定了“保”和“控”的情况下，也要承认有“改”的必要，如何改造并使其充分体现地方特色和历史多样性，才是真正值得我们深思和探究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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