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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志华:残损的乡土建筑在呻吟
来源:南方都市报 日期:[2005-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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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陈志华教授的述说里,仿佛他可以听见那些散佚在最贫穷、最偏僻的乡村里老建筑的呻吟声,那些熬着风湿一样的残损,以及被时代抠得满身伤痕的乡土建筑发出的叹息。它们在他眼里,是有呼吸的。陈志华满头白发了,仍然一年一年地赶往全国各地的小山村,去探望这些让他牵肠挂肚的老建筑,以及风土人情。

    陈老师总是不断地强调:“一定要多写写那些学生,她们不计名利地跟着我跑乡下,没有她们,我什么也干不了。”在清华大学建筑系馆南楼303房的乡土建筑办公室里,陈老师总是对他的学生说,你们先回去歇着吧,不要累着了。他时不时拿出在农村调研中为当地农民拍的片给我们看,脸上还有回忆带来的笑容,告诉我们:中国的农民是最善良的。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很放松,很快乐。 

    个人档案

    陈志华,1929年生。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1947年入清华大学社会学系,1949年转营建系,1952年毕业于建筑系。当年留母校任教,直至1994年退休。1989年,陈志华开始研究乡土建筑。 

    [关于乡土研究]

    我们和叫花子住一起
 

    1989年开始,清华大学建筑系教授陈志华退休,开始研究乡土建筑。他每年春秋两季带学生上山下乡。近年,指导研究生做了浙江省诸葛村和江西省流坑村的保护规划。已经出版了《楠溪江中游乡土建筑》、《诸葛村乡土建筑》、《新叶村乡土建筑》、《婺源县乡土建筑》、《张壁村》、《碛口村》等研究著作。

    陈志华在《乡土建筑的价值与保护》一文中,重点论述了乡土建筑的价值与保护的一些具体措施,他认为:“乡土建筑的认识价值:通过乡土建筑了解乡土中国进而了解整个中国;认识历史,认识社会,认识文化,认识生活。进而认识中国农民直至中华民族。” 

    南方都市报:这16年来,您搞乡土研究吃过什么苦头? 

    陈志华:从1989年至今,我和楼庆西、李秋香两位老师,每年春秋两季都会带上一批学生,上山下乡。主要是希望赶在乡土建筑消失之前,尽可能地抢救下一些资料。

    这些年也吃过很多苦头。首先是钱的问题。直到现在为止,我们一分钱经费都没有,全都靠化缘。就是采用“卖青苗”的办法,预先把调查卖给台湾的出版社,他们惟一的好处就是可以预支。事实上,有些工作成果给了他们10年,都没有出版。不过,因为台湾的稿费标准比大陆的高,所以他们给我们一本书的稿费,我们可以用来做两个题目,一个题目按约交给台湾的出版社,另一个题目便可交由大陆的出版社出版。目前,给了台湾的出版社12本书,出版了4本,而在大陆,河北教育出版社出了11本,重庆出版社出了4本,三联出版社出了2本。

    前几年在广东的一个侨乡,我们被安排在整条街上惟一的供销社小客店里,条件非常恶劣。大家睡的是大通铺,盖的被子都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冰凉冰凉的,也不知道棉絮里是什么东西,黏乎乎的。晚上一熄灯,四壁就有东西在爬,不知是什么虫子。早上一觉醒来,发现我们去调研,而旁边床铺的则去街上要饭。——原来我们一直是跟叫花子睡在一起的。客店里那些洗脸厕所间都是全敞开的,与我们的女学生的门之间是没有锁的。男同学给她们买了一个插销,当天就被这些叫花子拧断了。男生只好帮女生打了几桶水,才把门给堵住。

    吃饭也吃不饱。在广东,十五块钱一天的标准其实已经很低。尤其是当地的食堂五点就下班,等我们调研回来,早就没有可吃的了,都是凉饭凉菜,食堂师傅还满脸不高兴。那些男生整天饥肠辘辘,到后来,都去买酱豆腐当菜来下冷饭。

    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从北京到温州,我都60多岁的人了,经常硬座一坐就坐了33个小时。到了杭州,还要换长途汽车。那时候的长途车就是那种除了喇叭,全身都响的车。问司机多久能到,他也不知道:他没有骗我们,因为那条公路不停地塌方,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达。据当地的一位主管交通的官员私下说,90年代,从杭州到温州这条路,平均每天出死人的车祸8次。有一年的8月15日,我们单坐汽车就坐了21个小时。我记得当时是凌晨1点到达温州的,早上7点我们就开始工作了。

    我们还经常坐“蹦蹦车”,就是拖拉机改装的一种小车,12个人花25元包了一辆,10个人挤在车里,2个人挂在车外面。我们的工作需要四处跑,不是一个点,而是一大片,可走的不是马路,而是机耕路。如果下雨,烂泥就很深,蹦蹦车开不动,我们只能下来推。如果不下雨,则漫天黄土,烟尘漫漫,只要前面一有车,后面就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依赖开车的人对路的熟悉瞎开。有一次,我们前面有辆车,路上完全烟尘弥漫,都成了睁眼瞎;忽然烟尘没有了,我们反而纳闷了。一看,原来前面那辆车掉进河里了,幸好河床是干涸的。

    一整天下来,大家身上的衣服都成了黄颜色。我们雇了一个当地的女孩给大家做饭,可她竟不会用铝锅做饭,总不熟。李秋香老师刚刚在外调研一天回来,不得不亲自给大家做饭。

    一次,我们到达潘村已是晚上,天气非常热,四周一片漆黑,全是悬崖。我穿着裂开了大口子的千层底布鞋,劈叭劈叭地响。大家找到一个空房子住下,连水都没有,更洗不了澡,身上的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有两个空房间,床上太热,我干脆躺在地板上,地板上都是缝,我只要朝哪边躺下哪边就有汗;那两个女学生在另一个房间还把门窗都锁上,估计更热了。第二天一早,我当务之急就是花了五毛钱把鞋给缝上了。

    我们在村里工作的时候,当地的市政府看到我从北京带着学生过来,住得苦,吃得苦,觉得奇怪又紧张:是不是特务?想干什么?他们不想负起任何责任,便通知乡政府:不许接待他们。市里派了很多人来赶我们走,副市长还亲自过来,要当地不得卖饭给我们吃,不给地儿住。他的理由是:要开人大会了,要把供销社的房间全包了。供销社的小店服务员连夜赶我们走。后来,供销社带我们去住烤碱的地方,男同学住在烤碱的小房间里,女同学和李老师则睡在灶台上。我被安排在一个拖拉机房里,四面全是漏风的,而且还养鸡。我特意点了一下,一共有30多只鸡,地上全是厚厚的一层鸡粪。后来,还是李老师想办法给我找了一间没建完的房坯,四面有墙,尚未封顶,檐上全停着鸟。等我早上醒来一看,被子上落着的都是鸟粪。我们就在这样的环境下,住了一个星期。

    我们到过在宁夏甘肃陕西边界的一个小村庄,那里全都是黄土地,极少下雨。偏巧我们就赶上下雨,一走鞋子就带起一大坨泥,大家就拖着这坨泥走来走去。我们去考察一个土地庙,那里连路都没有,走的都是放羊人走的路。这个村子里非常穷,侏儒很多,形容奇特,因为都是近亲结婚的结果,看着很揪心。有的一大家子人总共只有一只碗。我们还赶上了一次婚礼,就把这个仪式从头到尾记录下来了。那家人在当地算是经济条件较好的了,婚礼的全过程中,只有清清楚楚的6片肉,放在最抢眼的地方,摆在家门口迎亲的板凳上,专门留给舅舅吃(舅舅是娘家的男性,权威很高)。这位舅舅仅是礼节性地吃了一片肉。

    我们还看到,陕北米脂人平时吃的就是汤,他们把黑豆砸扁了喝汤。 

    南方都市报:在这些年里,最让您痛心的是什么事? 

    陈志华:最痛心的就是那些官员大鱼大肉大吃大喝。就在百姓都在喝黑豆汤的那个县,我们到了当地的招待所,那里招待所条件很好,大厅铺着大理石,有中餐厅、西餐厅、歌舞厅、桑拿室、卡拉OK厅,一个也不少。我们刚刚在当地百姓家喝了黑豆汤,赶回县里,县政委还给我们准备了一桌的鸡鸭鱼肉,还有虾、甲鱼等海鲜。当地的党委书记居然说:“别看我们这里穷,但这些鸡鸭鱼都是活的,都非常新鲜。”县长不在。他们告诉我们,县长去美国了,考察当地的城市建设了。我还很天真地问:是不是县长回来以后,要调任主管建设方面的工作了?他们说:县长回来就退休了。这是福利,是政治待遇。

    你说,我能不痛心吗?

    一般在筵席上,我们都是吃两口就走,那些官员就留下来继续吃。在安徽某乡,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当地没有人理睬我们。我看到村里只有一条机耕道,大坑摞小坑,就去了县里,建议修一修,开展旅游,并帮助申请了3万元,帮助这个乡修路。第二年,我们又去了这个乡,机耕道比第一年更破了。乡里没想到我们还会再来,对我们非常客气和热情,非要我们去吃饭。原来,乡政府把修路的3万元拿来在乡政府大院里盖了一个小饭馆。类似这样的情形非常多。 

    南方都市报:是什么促使你坚持下来的?最让您欣慰、感动的又是什么? 

    陈志华:最让我感动的是当地的农民对我们非常好。在楠溪江,当地连小卖部都没有,更没有地方吃饭,买卖全靠货郎担。但中午走进任何一户人家,推门进去,主人不会问你是张三还是李四,不问你来自哪里,一定会给你做饭吃。我们住在当地一个养蘑菇的地方,累了就睡,主人还特地拿自己酿的酒与我们共饮,女主人听到货郎的号角就会跑出去割一块肉,用梅干菜烙饼给客人吃。

    一次在广东考察,我带着一个女研究生走了几十里山路,当地气温已有40多摄氏度了,路上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地面温度估计有50摄氏度——女学生中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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